事情发?的,比楚喻想象的更快。
陆绍褚被带走协助调查,一个多星期?,方家就出事了。
有记者拍到,方氏控股的方恒集团大门口停有警-车。
这个新闻一出,谣言?起。
有的?法是方恒集团的高管因涉嫌利用职务?利谋取私利,被带走调查。有的?,是集团涉嫌偷-税漏-税。还有的?,是方薇云杀人事件,参与者还有其他人,这次一?逮捕。
而方氏的公关部却没有丝毫动静。
或许是事件太过突发,不及反应。也有可?是方氏即将易主,众人正?观望。
英语老师?讲语法,午?的课堂,窗外蝉鸣阵阵,没?个人坚持得住,大半都?打瞌睡,特别是教室?排,早已?睡倒了一大片。
楚喻将?机放?书页下面,搜相关新闻。但把各大媒体报道的内容全?了一遍,也没?到方微善被带走的现场图。只有传言?,方微善已?被控制了。
正当楚喻准备把?机塞进桌肚时,新闻客户端突然推送出一条消息。
?清那一行字,楚喻瞳孔一缩,没握住,?机眨眼间就“啪嗒”一声掉?了地上。幸好英语老师正?播放课文朗读,这个落地声没有被察觉。
楚喻把?机捡起来,点开新闻,发现他没有眼花。
新闻上写的确实是,陆兆禾病重已入院,陆氏旗下集团股价动荡。
但等他再搜索,就发现陆氏新闻部已?辟谣,?陆兆禾身体健康,?未?病入院,之前的新闻,乃是媒体捕风捉影、吸引眼球之举。
楚喻把?机递给陆时。
两人对视,都猜测,陆兆禾住院这件事,九?是真的。现?消息泄露,陆氏的公关辟谣十分及时,明显是有预案,主要?稳定股价和内外,藏匿真相。
只是不知道,这个“病重”,到底是什么病。
英语老师下课踩点总是踩得非常准,刚布置完作业,铃声就响了。
老叶从?门进来,隔着一排排课桌,先远远跟英语老师打了声招呼。之?走到最?一排,让陆时去一趟办公室。
往外走了两步,老叶转身,朝楚喻道,“楚喻同学也跟着一起吧。”
见陆时和楚喻一起被老叶叫走,梦哥三两步就窜到章月山和李华的课桌边,急吼吼的,“兄弟们!我有不好的预感!难道是陆神和校花早恋的事情,被老叶察觉了?”
李华接话:“我认?,老叶不可?这么敏锐。”
“?的也是,很有道理!毕竟要不是校花亲口告诉我,我可?到现?都还没发现呢。”
梦哥摸摸下巴,淡定下来,“反正,要是真暴露了,我就作证,陆神和校花,真的只是可持续发展的同桌情谊!”
章月山听完,问李华,“有个?语叫什么来着?”
李华:“?地无银三百两,或者,欲盖弥彰?”
梦哥捂嘴,瓮声瓮气,“行吧,我闭嘴,我沉默。”
办公室里,老叶的胖大海枸杞茶换?了金银花茶。
?办公椅上坐好,老叶??陆时,又??楚喻,最?将视线转?陆时身上,“陆时,让你来办公室,是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。”
陆时站?办公桌前,身形挺拔,眉目疏淡。窗外太阳亮得晃眼,可?是有些热,他将袖子随意折叠??肘处,露出冷白瘦削的前臂。
他对老师向来尊敬,“老师您?。”
老叶斟酌措辞,一边关注陆时的神情,一边?道,“你爷爷?了重病,现?正?医院接受治疗。你家里人联系过学校,已?帮你请假了,希望你尽快赶?去。”
老叶不是没处理过这种事情,他当班主任很多年了,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,面对学?,他总是很难?出口。
他是真的非常怕学?站他面前掉眼泪。
陆时询问,“我爷爷是?了什么病?”
见陆时的神情语气都还稳得住,老叶心下稍定,?答,“是中风。”?完,他连忙补充,“虽然中风这种病,病情突发,?常会出现偏瘫之类的?遗症,老人家以?行动不是很方?,但只要好好治疗,老人家肯定不会有?命危险的!”
楚喻扫过陆时脸上的神情,连忙开口,把老叶的目光引向自己,“老师,陆时一个人我不放心,我?陪他一起吗?”
“当然可以!”老叶也是有这样的想法,所以才把楚喻一起叫来办公室。
他欣慰道,“你们关系好,楚喻同学的假,老师也批了。有人陪着,总好过一个人。”
楚喻点点头,“谢谢老师!”
买了最近的航班,又?宿舍简单收拾东西,从学校打车到机场。
两人?A市落地时,已?是天黑。
楚喻穿白色外套,淡色牛仔裤,视觉十分清爽。他走?陆时旁边,“要是老叶不批我的假,我翻墙也要跟你一起过来。谁知道方微善到底有没有告诉那个老头子,陆绍褚这事情,背?有你的?笔。”
这么一想,楚喻忍不住脑补了一大堆豪门龌龊,担心,“陆时,那个老头子会不会出什么阴招啊?”
夜风早没了凉意,但陆时不放心,先摸了摸楚喻的?,确定他不冷,才?答道,“不会。陆家现?只剩我了。”
“也是。”
楚喻见过很多陆兆禾这样的老一辈,把家族名望和传承?得比什么都重。陆绍褚已?不可?被放出来,那么,陆时就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。
停车场内,一辆黑色迈巴赫62S正静静停放。见陆时走近,穿制服戴白?套的司机下车,快步打开?座车门,恭敬低头。
两人上车。
司机直视前方,不敢往??,低声汇报情况,“少爷,老爷子现?住?养颐医院,已?暂时脱离危险,恢复了意识。相关消息不敢对外公布,大家都?等您?来。”
陆时握着楚喻的?指,视线落?窗外接连?退的霓虹灯上。
“??详细情况。”
他?话音节短促,简洁,听不出情绪,却有种让人不可违背的意味?里面。
司机谨慎?答,“先?出事?,老爷子把着消息,没有往外泄露。?一直?多方拜访疏通,想把先?救出来,但一直都不顺利,没有眉目。同时,?过查证发现,先?被带走协助调查这件事,是方微善的?笔,致使先?出事的所有相关证据,都是从方微善?里流出的。
老爷子?段雷霆,对方微善出?。方微善反应极快,一听见风声,就来找老爷子,两人发?激烈争执。
老爷子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方微善,就?宅子里,方微善被警-方带走。您知道,老爷子一直有高血压,不知道方微善当时?了什么,老爷子情绪受到刺激,脑出血,中风了。”
陆时盯着?视镜,“这是?天前的事?”
司机不敢直视陆时,?答,“五天前。”
“?什么现?才告诉我。”
听见这句,司机冷汗都要下来了。
他不是没和陆时接触过,陆时上初中时,他?常接送。
但那时候,这位陆少爷待人温和有礼,话不多,却让人觉得很好相处。
可现?,人还是那个人,周身的气势与神情眼色,却让人心底发悚。
司机声气弱了两分,“老爷子?昏迷前,曾反复叮嘱章特助,他?病这件事,不?告诉任何人。但是,老爷子病情太过危重,大家都担不起这个责任。”
所以才不顾陆兆禾的吩咐,联系了陆时。
“知道了。”
陆时神色没有变化,只?了句,“事情突然,辛苦你们了。”
从最?一句“辛苦”里听出态度,知道陆时不会再追究隐瞒的问题,司机松了口气。
陆时?指敲了敲车座。
司机颔首,迅速将车厢内的隔板升了上去。
隔板升起?,车厢的?座变?了一个隐蔽又宽敞的私人空间。
楚喻以?陆时是有什么私-密的话要?,刚转头?过去,就被陆时重重亲了下来。
陆时的气息急促,握着楚喻?腕的指节十分用力。亲吻之间,楚喻?察觉到,陆时情绪很不稳定。
就像得知当年事情真相的全貌?,陆时去了格斗场,以最原始的暴-力发泄压抑的情绪。
如?,他才??和方微善见面时,冷静自持,理智周旋。
而现?,陆时即将面对陆兆禾。
楚喻意识到,陆时?寻求源自于他的支撑。
想到这里,楚喻抬?,?掌压覆?陆时明显的肩胛骨和背脊上,微仰起脖颈,张开唇齿,接受陆时狠力肆-意的侵-入。
察觉到楚喻的反应,陆时半睁开眼,注视楚喻浓密又轻颤的睫毛,吻得更深。
车停下。
封闭的车厢?座,陆时从楚喻的颈侧离开,垂着黑眸,将楚喻凌-乱的衣领重新打理整齐。
两人下车。
养颐医院属陆氏旗下的高端连锁医疗机构,私-密性极强。?了阻断陆兆禾已?住院的消息,陆兆禾所?病房的小楼,直接被封锁。
行至病房门口,楚喻停下,问陆时,“我?外面等你出来?”
陆时的双眼落?紧闭的病房门上,漆黑的双眸里,仿佛自冰封的千里川泽中,燃起幽暗火焰。
他将视线收?,垂眼?着楚喻似染了水色的嘴唇,忽然毫无预兆的,伸?把人抱进了怀里。
力气很大,贴合无缝。
楚喻任他抱着。
下巴枕?陆时的肩上,他?着走廊两侧低垂着头的黑衣保镖,医院雪白的墙壁,最?伸?拍了拍陆时的背,“都快结束了。”
再坚持一下,都快结束了。
守?病房前的黑衣保镖朝陆时低头致意,伸?打开了病房门。
陆时踩?浅色的地毯上,往里面走,病房门?他的身?重新关合。
病房里,厚重的窗帘拉拢严实,窗外任何一缕光亮都无法穿透。灯光很暗,让角落的装饰都笼罩上层层的黑影。
陆时目不斜视,走到病床边,却没有?陪护椅坐下。
他?仔细打量陆兆禾。
曾?,陆兆禾是他敬佩的人。永远临大事而不乱,仿佛?活很久很久,?一直支撑着陆家。
而现?,陆兆禾躺?病床上,因?中风,身体一侧瘫痪不?动,眼角与唇角都往下耷拉,满是褶皱。一夜之间,?苍老了数十岁,风烛残年。
听见声响,陆兆禾的眼睛慢慢睁开,他一只眼视?困难,眼神浑浊,要细?,才?窥见些许当年的凌人盛气。
陆时站?床边,任自己黑色的影子落?病床上。
他字句清晰,“我?来了。”
陆兆禾紧盯着陆时的脸,瞳孔紧缩,逐渐变得恐惧。嘴唇张开,他想?什么,却只发出了艰难的“呼嗬”声,含混不?字句。
陆时不躲不避地对上陆兆禾的眼睛,“谢谢你帮我解决方微善,省了我不少事。”
他唇角勾起冷笑,“当然,也谢谢你和陆绍褚,替我解决了方薇云。死刑,也算是一命还一命了,您?对吗?”
最?一个字的尾音勾起,如同锋利铁钩,带着横风,扎进陆兆禾的血骨。
似乎是?瞬间想明白了所有关节,陆兆禾一只眼睛骤然睁大,嘴唇剧烈颤动起来。他或许是想要抬起?臂,但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,他也做不到。
僵直的?臂垂?病床上,枯树根般,丑陋而扭曲。
陆时视线转而落?他的?肘上,平铺直叙,“?,你现?无法抬起?臂,身体不?动,不?写字,也不??话。你?,你?做到什么?”
这个现实,才是陆兆禾最不?接受的。
他自认叱咤风雨数十年,没想到,现?却被困?病床上,无法自理,任人宰割。
甚至随?一个人,都?欺?他头上。
他更没想到,是陆时隐?暗处,算计、操纵这一切。
方薇云,方微善,陆绍褚,他自己,一个都没?逃得过。
呼吸变得急促,胸廓不正常地起伏,他盯着陆时,仿佛要拆吞他的髓骨。
陆时?清了陆兆禾的眼神。
他原以?,自己站?陆兆禾病床前,?着他?濒死的临界苟延残喘,会激动,会痛快。但真到了这个时候,他心底却有种异常的平静感。
他甚至?想,楚喻?外面等他,没有自己陪,会不会无聊。
双?习惯性地插进口袋里,陆时任陆兆禾打量,嗓音很淡,“我?了病历,你的语言中枢被压,再不??话。就算?活下来,你这辈子剩下的所有时间,都只?这样,躺?病床上,不??话,不?动,行尸走肉般过活。”
陆时语调毫无起伏,就像再没有将陆兆禾放?眼里。
“至于陆绍褚,他犯下的罪名,会让他?这个世界上消失,没有人会知道,他被囚禁?哪里,是?还是死。再过不了多久,他就会被遗忘。”
“就和当年的江月慢一样。”
?出这个名字,陆时的?指无意识地扣紧?掌心,指甲陷进肉里,是绵绵的钝痛。
“只因??下了我,她就被封进水泥,沉进河底,被锁链捆缚,绑?桥墩最底部,日复一日。”
陆时的嗓音轻下来,“方薇云?,江月慢被封进水泥时,甚至还没有死。活??的,被封进了水泥里。”
病房里,灯光昏暗。
陆时身?的暗影,仿佛爪牙锋利的怪?一般。
陆兆禾眼睛瞪得极大,里面俱是恐惧,双唇开合,却依然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。
这一刻,陆时沉静如平湖的表情下,压抑的是无数冲撞的情绪。
他想起小时候,方薇云诅咒他是身体里流着肮脏血液的杂种。
想起用刀刃割??腕上,划破血肉时的剧痛。
想起他曾?天真地用各种方法讨好方薇云,却不知道自己的?母被困?河底,被逐渐遗忘。
想起十八年前,一个偏僻的小诊所里,一个女人怀着孕,想要把肚子里的胎儿流掉,结束自己因?盲目而犯下的错误,开始重新的人?。
却?躺??术床上时,抱着肚子往外跑,哭喊着,不要伤害我的孩子。
不知道?被封进水泥时,她有没有?悔,?下他。
他的出?就是一个错误,是时候结束这个错误了。
闭了闭眼,将眼底涌起的血色强自压下,重新睁开时,陆时眼底,只剩了荆棘冰棱。
他俯下-身,紧盯陆兆禾浑浊的眼睛,嗓音沙哑,“你是不是想?,我是个疯子?”
?秒?,陆时唇角浮起冷冽笑意,自问自答,“没错,我就是疯子,?知道真相的那一刻,我就已?疯了。”
楚喻坐?病房外的休息区,有护士端了一杯水过来,放?他面前白色的小桌上。他道了声谢,却任由水杯放着,一口没喝。
抬眼?了?紧闭着的病房门,楚喻又重新低头,拿了?机出来。
班级群里消息99+,话题从学校门口早餐店的豆浆涨了一块钱,转移到外面正刮着的大风。
不知道是怎么个发展,聊着聊着,大风变阴风,开始往鬼故事的方向拐弯。
楚喻眼皮一颤,忙不迭地退出来。觉得不够保险,还把软件?台都关了。
滑动?机屏幕,楚喻指尖最?落?相册的图标上,点了进去。
他照片不多,怕一下子就翻完了,速度很慢。
缓缓往上,指尖停顿,楚喻点开了一张照片。
照片是?青川路的射击馆拍的,照片里,陆时正站?黑色的准备台前,将子-弹填进弹-夹。降噪耳机搭?肩颈的位置,垂着头,?颈弧度十分漂亮。护目镜银色的边框遮挡眼尾,侧脸线条精致又冷淡。
楚喻忍不住两指放大了?。
初见时,青川路的窄巷里,陆时语气挑衅地引人跟他打架。?来,没?年就去开地下赛车,玩儿射击,打格斗——有种极端难忍的压抑和躁郁,需要纾解。
现??想起来,那时的陆时,就像伤痕累累的困兽,被关?荆棘围?的笼子里,狭窄又逼仄。
他无望地挣扎,即使被尖刺划出无数血口。
幸好,就快要结束了。
方薇云已?死了,陆绍褚被囚禁,方微善这个?顾之忧也已?被解决。
楚喻?向病房门——陆兆禾中风瘫痪,已?不足以构?任何威胁。
忽的,再次想起以前魏光磊和祝知非?过的,陆时有点厌世,甚至好像下一秒死了,也没什么大不了,只不过有一件事,勉强吊着他的命。
想到这里,脑中绷紧的一根弦“啪”的一声断裂,楚喻心尖巨颤。
恐惧感仿佛飓风,瞬间席卷了他的?维——
如果,如果勉强吊着命的事情,已?完?了呢?
直到重重咬住舌尖,刺痛感才使得楚喻拉扯?理智,勉强抑制住这个骇人的想法。
但如同石子砸?水面,波纹一旦荡开,就再难恢复平静。
他开始坐立不安。
脑子里,画面一帧一帧地轮番出现。
陆时?腕上一道道新新旧旧的疤痕,打架时不要命的打法,苦行僧般简单到极致的?活,开赛车时对死亡的全然无畏……
他无数次地想过去死。
对陆时来?,或许活着,才是一个错误,一种负担与重压?
这时,传来动静,楚喻仓促抬头,就?见病房门打开来。
陆时从里面走了出来。
楚喻连忙起身,迎了上去。
“陆时!”
他有太多的话想?,却又每一句都?不出口。只好紧紧抱住陆时的腰,半寸不松。
陆时任他抱着,眼里冰寒沉郁的气息?接触到楚喻的体温时,散了个干净。
轻轻拍抚楚喻的脊背,陆时声音里带着柔意,“这么黏人?”
楚喻没?话,只是更紧地抱着陆时。
陆时吻了吻楚喻细软的头发。
他想起病房里,愤恨不甘的陆兆禾,眉目狰狞地瞪视着他,仿佛想要用尽一切力气诅咒他不得好死。
他?乎都?想象,要是陆兆禾?开口?话,必然会唾骂他行事阴毒,?段狠辣,家人亲情全然不?意,罔顾人性。
不过,这些还轮不到陆兆禾来骂。
他自己的?有多狠,心有多肮脏,命有多烂,甚至出??背了人命,至今,更是满身都浸?沼泽污泥里——这些,他自己都一清二楚。
洗不干净的。
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洗干净。
唯独,他脏污满布的心里,还护着一个角落纤尘不染。
那里,放着他的楚喻。